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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頭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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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頭痛

語畢,似牽扯到吳千觴的痛處,他眼泛淚光,擲出一枚私印。

胡自芳忙不疊接住那枚印鑒,向吳千觴躬身一拜。

“說幾句公道話,我最看不慣張鈐他老子這種人,養家糊口他不能,卻常端著讀書人的架子,幹些打媳婦孩子的混賬事。張鈐他老子不是瘋人癥,誰信?”

吳千觴不接胡自芳的話,命人擡了張鈐到東廠門口的大轎內。

馬車顛簸,八人擡的轎子穩當。

吳千觴同上了轎,轎內鋪了一層厚厚的綢面褥子,人躺在上面與躺在輕軟的雲上無異。

張鈐趴在褥子上,身上的血滲到被面上,渲染出一片紅,“老師——”

“稚奴,你別說話。”吳千觴心疼不已,“苦肉計不是這樣使的,傷敵一萬,自損八千,你這身傷要是不能痊愈,老師以何面目去見你母親?”

張鈐咬唇,久久不語,濃密的羽睫上墜了幾顆晶瑩的淚珠。

“提及你母親,悔了?”吳千觴輕輕拍了一下張鈐的腦袋,“老師最氣的,不是你夥同別人誆騙老師,而是你意氣用事,就這般沈不住氣,差這會試的一日兩日。”

他掰著指頭細數,“稚奴,你四歲開蒙,八歲考過童試成秀才,十二歲中鄉試魁首為舉人,今年你十六了,考過這三場會試,你父親的事老師自會幫你收拾。為什麽要拿自己的前程去賭?”

“老師,會試第一場前夜,我爹用鋤頭敲碎了我的右腕骨,學生右手提不動筆……”張鈐哽咽住了,他父親收了懷橘書院那幾個常作弄他的學生的錢,偷偷在他飯菜裏下了安魂藥,趁他沈睡時重傷他握筆的右手。

他父親出賣他,不是一回兩回了。

懷橘書院那幾個學生每回毆傷他時,他父親收了人家的錢,反趕著他去給打他的人賠禮道歉。

“父可以不父,子不能不子。老師收回教過你的這句話,若得稚奴之父,有父不如無父,但後面那句你至死不能忘。”吳千觴撫著張鈐如墨的長發,他無妻無子,早視張鈐作自己親子。

“君可以不君,臣不能不臣。老師諄諄教誨,學生一刻不敢忘。學生他日有幸入仕為官,定循老師之路,抱負經綸之才,貞守純臣之道。假若有負老師所期,當烈火焚身、自裁謝罪。”張鈐真誠地說道。

吳千觴撫須笑道∶“孺子可教也。”

*

過了一夜,張鈐醒轉之時,耳畔回蕩少女甜美的笑聲。

他臥的床榻臨窗,微微仰身,於半開的窗扉間可見庭院中煦煦暖陽、爛漫春光。

當然,還有一群明媚天真的年輕女郎嬉笑玩鬧。

“你們扶好梯子,摔了我可不是好頑的。”榕樹下,少女腰間系著的十二幅石榴花羅裙隨風輕擺,她一雙纖纖玉手攀上綠枝,取下掛在上面的紙鳶,並不著急下來。

梯子旁翹首以盼的女郎們著急了。

“徐二娘子,你快下來,快說說紙鳶上的情詩是誰寫給寫的。”

“當然是寫給吳三娘子的,飛進她家的紙鳶,還能是給她家婢女寫的不成。”

“說不準,今日吳三娘子的叔祖父吳閣老過壽,府中來了這麽多小女郎。這紙鳶我知道是誰放的,剛剛花園假山那邊全是錦衣衛,太子殿下抱著長樂侯家的小郡主在放紙鳶。”

……

女郎們你一言、我一語,沒囔出個結果。

拿住紙鳶的徐稚棠讀起上面所謂的情詩,“鶯啼燕語聲聲催,日暮買糕人未還。笑借春風送紙鳶,今朝明夕哪日歸。”

女郎們更加困惑了,爭論了這麽久,紙鳶上原不是情詩。

主家的吳三娘子吳萱跨進月牙門,向嘰嘰喳喳的女郎們道∶“戲臺子那邊開鑼唱戲了,姐妹們跟我去那兒喝茶吃點心,等會子園子裏日頭盛了,曬壞了各位姐妹,倒成我的不是了。”

最靠近梯子的金家姐妹向站上面發呆的徐稚棠招手,示意她慢慢下來。

吳萱走到梯子下,向徐稚棠眨眼睛道∶“你這小妮子難得見一次,我要親自押你到戲臺子那兒,灌你幾壺酒吃。”

徐稚棠問∶“吳三娘子,太子殿下也去聽戲了嗎?”

吳萱點頭,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我還是呆這兒吧,我見不得殿下的面。”徐稚棠將手中紙鳶扔給吳萱,“勞姐姐請人呈給殿下,代我向殿下稟說,紙鳶今日歸他手中,明日買糕人回。”

吳萱是聰明人,三言兩語便聽懂徐稚棠話中的機鋒,她轉首回顧身後的養心齋,“徐二娘子,你在這院中閑逛可以,昨夜書齋內安置了我叔祖父的客人,那客人在病中,徐二娘子莫打攪他。”

“好。”徐稚棠應聲後,吳萱領著女郎們到戲臺子那邊去了。

徐稚棠撿起地上的藤球,站在榕樹綠蔭下,顛球自樂,“一、二、三……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
數不到四,是因為她最多連續顛三個球。

“咳咳咳……”

養心齋內傳出一陣咳嗽聲,徐稚棠察覺出,有人在看她,從她爬梯子取紙鳶時,一直有人在看她,是這個咳嗽的人在看她嗎?

她放下藤球,提起裙擺,悄悄挪步到傳出咳聲的那扇窗外,蹲在那裏,頭低在窗沿下,等合適時機,再偷偷向窗內張望。

一片花瓣掉入她衣領內,微涼的花瓣擦過她後頸時,她不由自主地身子輕顫。

第二片、第三片……第四、五、六片花瓣鉆入她衣領內,她始知這是某人的手筆。

徐稚棠抓起地上一把花瓣,往張鈐臉上揚去,他趴在窗邊,沒刻意躲開,清秀的眉目舒展開,梨渦淺笑,顧盼生輝。

很快他斂住笑意,“徐小野,你這一身紅,招搖晃眼,俗不可耐。”

張鈐欲要關窗,徐稚棠伸手一擋,正好夾到了她的右手。

“疼。”徐稚棠痛呼一聲,收回手後不停往紅腫的手指處吹氣。

“你進來,我這有冰,可以外敷。”

張鈐話音剛落,徐稚棠手腳並用,翻窗入內,盤腿坐在床榻上。

跪坐在她對面的張鈐吃驚地望向她,“書齋有門。”指向床榻旁高幾上的冰盒,“這是冰,那是錦袋,自便。”

“我一只手,不好取冰。”徐稚棠向張鈐晃晃自己被夾的右手。

“我右手無力,你拿好錦袋,我舀冰進去。”張鈐左手執起冰勺,外間丫鬟聽見寢間聲響,道∶“公子,需奴婢入內伺候嗎?”

“沏盞牛乳茶來。”張鈐吩咐完丫鬟,制得冰袋後,對徐稚棠道∶“手放下,我幫你冷敷。剛剛擋我閉窗,有話要罵?”

“哈子!目中無人的哈子!”徐稚棠不是元湖人,說出的鄉音古古怪怪。

張鈐祖籍元湖,“哈子”在他家鄉是“瞎子”的意思。

他拿冰袋的手加重了幾分力,徐稚棠疼得倒抽一口涼氣,搶過他手中的冰袋自己敷,“你一直偷看我,被我發現了惱羞成怒,我若穿紅不好看,你為何在窗後一直望?”

張鈐耳尖泛紅,輕咳了三兩聲,恰好丫鬟進來奉上牛乳茶,徐稚棠放下手中冰袋,接過茶盞牛飲,她確實渴了。

張鈐撿起床榻上的冰袋,敷到她傷處,這次的手勁兒合適。

“徐小野,是你從前說,紅色招搖晃眼,俗不可耐,是天底下最難看的顏色。”

“我說過這樣的話?不可能,絕對不可能。”徐稚棠的頭開始隱隱作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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